當初林家離開錦城的時候，林朝安可是登了報的，說林家人在他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踏足錦城半步！

「恩。」林嫣的聲音平靜了一些。

「伯父他……」顧南舒欲言又止。

林朝安說到做到，這些年林嫣鮮少幾次回錦城也都是跟林珩的消息有關。

「兩天前，我爸突發心梗，走了。」

林嫣語氣冷淡，彷彿父女感情已經極其疏離。

但顧南舒清楚，她只是心裡堵著一口氣，這麼多年了，一直在跟林朝安賭氣。

「嫣兒……」顧南舒喉頭一啞。

林嫣長舒了一口氣：「阿舒，沒關係的，你不用安慰我。我爸的心臟早在六年前我名聲盡失的那一晚就發作過一次了，後來雖然做了搭橋術，但其實那顆心臟早就負擔不了他的身體了。阿舒，我是有心理準備的。」

顧南舒咬了咬下唇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，只是啞著聲音道：「嫣兒，把你的航班號發給我，我現在去機場接你。」

「好，那見面再聊。」

林嫣平靜的語氣里，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。

顧南舒掛了電話，猶豫再三，然後給喬綰綰髮了簡訊。

……

瑞星醫院，加護病房裡。

喬綰綰捏著手機，原本平靜的目光，一瞬間波瀾起伏，瞳仁深處，分明生出幾分怨毒來。

——【綰綰，嫣兒回國了，情況有些特殊，我先去機場接她，回頭再去看你。你自己好好養病。】

顧南舒的短消息回得很得體，可是在喬綰綰看來，卻諷刺到了極致。

不是說不知道林嫣回國么？

不是說要和陸景琛一起來醫院看她么？

呵……呵呵……

喬綰綰死咬著下唇，唇齒間禁不住地打顫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，回：好的。阿舒，你路上小心。我在醫院一切都好，你別擔心。

——【綰綰，謝謝你。】

顧南舒回得很快，彷彿一直在等她的回復。

喬綰綰隨手編輯了一個笑臉發過去。

她躺在病床上，單手撫著自己的小腹，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澀。

林家當初那麼決然地離開錦城，現在林嫣回國，得鬧出多大的動靜啊。

喬綰綰抬手摸到身側的遙控，打開了正對面的液晶電視，三兩下按鍵就切換到了錦城娛樂。

大屏幕上，一群媒體記者在機場出口處蹲守著，錦城娛樂的播報員舉著話筒站在屏幕前方給大家播報：「最新消息，六年前遷居英國的林家將重返錦城，林氏的核心業務已由日前轉移至國內，而林家大小姐林嫣將搭乘最近一班航班回國。六年前，林大小姐在錦城作風成謎，一直是媒體追捧的對象。闊別六年，其熱度一點不減。林小姐的航班落地前兩個小時，已經有數十家媒體在機場蹲守。」 喬綰綰看著電視屏幕上的人頭，烏漆漆的一片，禁不住在心底冷笑。

一個私生活混亂、名聲惡劣、作風成謎的女人，不過是搭個飛機回國，竟然還能驚動這麼多的媒體……呵……

她的視線裡帶著輕蔑，從那一張張陌生記者的臉上掃過，卻在畫面晃動的一瞬間，冷冷勾起的唇角猛然僵住。

擁擠的人群後面，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眼帘。

但，那畫面僅僅維持了一瞬，就被切換成了廣告。

喬綰綰心慌不止，趕忙摸了摸身側剛剛被扔開的手機，然後撥通了霍靳白的電話。

「綰綰？」霍靳白的聲音里微微藏了些許驚訝，愣了很久，見對方不說話，才反問道，「什麼事？身體不舒服么？要不要我幫你叫醫生？」

手機那端傳來的機場航班播報一下子就攫住了喬綰綰的心臟，沉默了良久，她才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，低沉隱忍著問道：「哥，你在哪兒？」

霍靳白愣了一秒，隨即回：「在公司。」

「哥，你現在能不能來醫院陪我……我……」喬綰綰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哽咽，「我傷口疼得厲害，我好難受。」

霍靳白一時間沒有回話。

「哥，哥……你在聽么？」喬綰綰抬眸，剛好看到電視屏幕切回了機場的畫面，廣播裡面正在播報，從英國飛往錦城的航班SU5207已經落地，而那個身穿西裝，手捧鮮花的男人，單手抄袋站在航站樓九號門門口，一雙深邃的墨瞳盯緊了出機口，像是生怕錯過什麼人似的……

「哥？」

喬綰綰強忍著心底的酸澀，又喚了一聲。

屏幕上的男人才如夢初醒，緊接著沉啞的聲音透過手機傳過來：「恩，綰綰，我現在正在公司開會，有點急事，不能過去陪你。這樣，我打電話給宋醫生，讓他過去看看你。如果實在疼得厲害，就讓他給你打點止痛藥，好不好？」

「哥，我不要，我不想待在醫院，醫院太冷了。你帶我回家，好不好？」

喬綰綰的聲音壓低到了極致，一雙清冷的眸子盯緊了屏幕上的男人，動也不動。

「你想回家？」

霍靳白的臉上露出些許為難，不過也僅僅是一瞬，下一秒他就清了清嗓子道：「好，我打電話給張叔，讓他開車去醫院接你。但是你要記得，見了爺爺，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。」

「我不要！我不要張叔接我……我要你來接我……我不想一個人回家。我怕爸媽，也怕爺爺。」

喬綰綰的左手捏緊了身側的傳單，指甲愈來愈用力地撕扯著，骨節發白，彷彿再用力一點，手指頭就要折斷了似的。

「綰綰乖，我在開會，走不開身——」

霍靳白還在打太極。

「那你讓張叔接我去公司，我到公司樓下等你。總之，我現在必須要見到你，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家！」喬綰綰的語氣里少了些隱忍，多了些蠻橫。

霍靳白聲音一沉：「綰綰，你不要無理取鬧。」 「我無理取鬧，你說我無理取鬧……呵……」喬綰綰輕嗤了一聲，握著的手機的右手猛然收緊，捏得指節發白，「霍靳白，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？！孩子流掉了，你一定鬆了一口氣吧？！你一定開心死了吧？！你終於又可以毫無顧忌地出去泡女人了，不是么？！」

「喬綰綰！」霍靳白拔高了嗓音，語氣嚴肅起來。

「你說你在開會？我的好哥哥，你跟我說說，你開的什麼會，霍氏內部到底有什麼會能絆住你，能讓你連妹妹的死活都不顧了？！」喬綰綰看著屏幕上的男人，他手中的紅玫瑰格外妖艷，刺痛了她的雙眼不說，根莖上的刺也扎得她的心鮮血淋漓！

「綰綰，你什麼意思？你現在在哪兒？你去公司找我了？」霍靳白的聲音里多了一絲慌亂。

喬綰綰冷冷地扯著嘴角，語調突然一變，「哥，沒有，我沒去公司。我誆你的，你怎麼就這麼好騙呢？隨便詐你兩句，你就暴露了。像你這樣的男人，根本就不適合偷腥。」

「夠了！喬綰綰！」

霍靳白氣得臉色發青，「你是病人，說這些胡話，我不跟你計較。但是，我最後再警告你一遍，我和你只是兄妹，哪怕沒有血緣關係，我們之間也絕對沒有可能！所以，偷腥這樣的詞，不要隨便蓋在我頭上！」

不等喬綰綰再開口，霍靳白就直接掛了電話。

盯著大屏幕上男人冷峻的臉，耳畔不斷傳來「嘟嘟嘟」的忙音，喬綰綰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。是！不是偷腥！是招技！林嫣那種私生活混亂的女人，跟技女又有什麼區別？！霍靳白，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！

喬綰綰恨得咬牙，抬手就撥了薄沁的電話。

電話那端，薄沁輕笑了一聲，好像一點兒也不驚訝：「怎麼？喬大小姐想通了？打算跟我合作了？」

「告訴我！姓林的，為什麼要回國？！都已經離開六年了？！她為什麼要回國？！」喬綰綰的聲音歇斯底里。

「林朝安死了。」薄沁眯了眯眼，「當年的誓言也就不存在了。林家，要重回錦城了。林嫣一個弱女子，在錦城處處都要受到媒體的攻擊，如果這個時候你的好哥哥霍靳白向她拋出橄欖枝……你猜猜看，以林嫣那麼混亂的作風，她會不會答應做他的女朋友，又或者是……未婚妻？」

「夠了！不要再說了！」喬綰綰氣得唇色發白，「不可能的！六年前，他們就沒機會在一起！六年後，更沒有可能！」

「其實我可以幫你。」薄沁笑笑，「以我爺爺現在在錦城的地位，稍微動一動嘴皮子，林氏在錦城就貸不了款、拿不到工程、買不了地……我可以讓林家，從錦城四大家族當中銷聲匿跡！但是喬大小姐，作為等價交換，你也應該幫幫我。」

薄沁的聲音越來越小，但臉上的笑意卻愈來愈甚。

喬綰綰的神經繃緊成一線，末了，才「嗯」了一聲道：「我都聽你的。」 錦城機場，國際抵達。

顧南舒是在應急通道接到林嫣的。

彼時，她一身迷彩服，戴著鴨舌帽，身後背了個男士的旅行包，與她往常的風格大相近庭。

沒有媒體認出來，也沒有人圍觀。

林嫣上了車才摘下帽子，脫掉迷彩服，換上她往常穿的衣服，笑著對顧南舒道：「阿舒，你們錦城人民真熱情，接個機而已，那些媒體一個個都帶了乾糧，好像要在機場蹲守好幾天似的。」

「嫣兒，你也是錦城人。」

顧南舒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嘲諷，有些擔心她。

林嫣聳了聳肩，不置可否。

「伯父的身後事都處理好了么？需不需要幫忙？」顧南舒一面開車一面問。

「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。」林嫣挑眉，「老頭子病發得突然，來不及回國辦喪事，在國外就火化了。就是臨走的時候，有個心愿未了，拽著我的手不放，到死都瞪著眼睛。我們父女感情不深，我本來也不是什麼孝順女兒，其實並不想回來幫他了結心愿。可這老頭子真是厲害啊，接連好幾天都給我託夢，就是不讓我安生！」

林嫣說這話的時候，臉上還掛著笑意，彷彿生老病死人之常情，對她的心情產生不了什麼影響。

顧南舒清楚她的性子，擰緊了眉道：「嫣兒，你別這樣說，我知道伯父離開，對你的打擊挺大的。伯父生前對你嚴苛，也是因為望女成鳳。」

「阿舒，不說這些了。」

林嫣笑笑，打斷她的話，「你呢？你怎麼樣？我記得上次從英國離開的時候，你已經打定主意要跟陸景琛離婚了。怎麼樣？姓傅的追到你了么？」

顧南舒的嘴角一顫：「說來話長。」

「成，那有空再慢慢說。」林嫣故來洒脫，並不喜歡刨根究底，「看你雙頰紅潤、面帶桃花，不管跟了哪個男人，總歸應該過得還不錯！」

顧南舒笑笑，沒接她的話，而是反問：「伯父臨終前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？」

林嫣怔了怔，而後仰面靠在了車座背上，「他說他不甘心。早幾十年前，我爺爺把林家交到他手上的時候，林家還是錦城四大家族之首，現在倒好，舉家搬遷國外，跟古時候被放逐沒什麼區別。他不甘心，他想重回錦城，想把林家在這裡失去的每一件東西都一樣一樣地撿回來。他說要把他的衣冠冢葬在林氏老宅，要把他的骨灰灑進小北海，要把林家當年的榮耀全都找回來！」

顧南舒認真地聽著，沒有接話。

林家已經離開錦城六年了，層層關係都被拔除得差不多了，想要東山再起，談何容易？

哪怕是有她的關係在，陸景琛願意出手，林氏也很難再回巔峰了。

「阿舒，你知道的，我一個人洒脫慣了，我也不想接手什麼家族企業，把林氏做得多大多強。我就想著，趕緊把林家的老宅給贖回來，然後把老頭子給葬了，免得他天天來我夢裡擾我清凈！」 林嫣一臉無所謂地笑。

顧南舒的眉頭微微擰緊：「我如果沒記錯，當初林家出事的時候，近小北海的老宅應該被司法拍賣了。林家的案子雖然是紀檢委發起，檢察院判的，但我爸當年人在其職，也是經手過的。林氏的老宅要拍賣，我想過去阻止，但根本無能為力。林家得罪的人，放眼整個錦城，也沒幾個人惹得起。」

林嫣無奈地扯了扯嘴角：「老頭子大概恨死我了吧！他們林氏在錦城屹立百年不倒，偏偏敗給了我這個災星！」

災星？

顧南舒斂起眉頭。

六年前的林嫣可不是什麼災星！是全錦城男人的夢！林家更是被各界權貴踏破門檻，名門公子都盼望著能一親芳澤。

林嫣和顧南舒不同，當初的林家有錢也有權，比起書香門第的顧家，門楣要高出好幾倍。

誰不想娶林嫣這樣的美人？

誰不想和富可敵國的林家聯姻？

誰都想。

林嫣美名在外，這才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。

京城葉家的獨子葉韶天對林嫣一見鍾情，空運上萬朵玫瑰向林嫣示好，十幾億的聘禮直接打到林氏的賬上，只為博美人一笑。

顧南舒回想起六年前的事，眉頭不由擰得更緊。如果當初嫣兒接受了姓葉的，也許林家就不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了吧？

「發什麼呆呢？！」林嫣橫了她一眼，「又在想以前的事，是不是？！」

「嫣兒，你後悔么？」顧南舒看了一眼後視鏡，車速也不覺放緩了一些。

「不後悔！」林嫣笑得更加肆意，「再來一次！我還是會閹了姓葉的！林家和葉家聯姻，老頭子想賣女求榮？在我這裡，他想都不要想！你看，這不……老頭子還不到六十，已經被我給氣死了！」

「好了嫣兒！伯父都不在了，你別再說這些難聽的話惹自己心煩了。」顧南舒無奈地抽了抽嘴角，「說說看，我能怎麼幫你？」

林嫣坐直了身體，想想好像離顧南舒還不夠近，猛地跨開大長腿，從車後座爬到了副駕駛位！

顧南舒車開得慢，但仍舊倒吸了一口涼氣。

林嫣湊到她身邊：「阿舒，我打聽過了。林氏的老宅當初拍賣的時候，被一家國外的信託基金買了，花了七千萬美元。最近兩天，我一直試圖郵件跟他們聯繫，就在剛剛下飛機的時候才收到回復。」

「嗯？」顧南舒側目看了她一眼。

林嫣望向顧南舒的目光多了些玩味：「對方說了，他不缺錢，宅子可以一分錢不要還給我，但是，他必須見你一面。」

「見我？」顧南舒怔住，車速放緩，然後靠路邊停下。

「嗯。」林嫣點了點頭，「國外那家信託基金我查了，就是個殼子，宅子現任主人的信息什麼都查不到。阿舒，除了陸景琛和傅盛元這兩個大腿，你還招惹過什麼大腕兒？只要見一面，就願意放棄七千萬美元的宅子……這種人壓根沒把錢當錢！」

「沒有。」顧南舒搖了搖頭。

「那多半就是暗戀你多年的鑽石王老五了！」 林嫣聳了聳肩，然後沖著顧南舒笑得誇張，「如果真的是這樣，你們家阿元會不會吃醋？會不會打我？」

「我們家阿元？」顧南舒嘴角一抽。

「怎麼？姓傅的動作這麼慢，還沒跟你確定關係？」林嫣笑笑。

顧南舒側目，一時間無語。

看來的林家的事情確實麻煩，折騰了幾天，她應該都還沒來得及去看國內的新聞吧？

「沒確定最好了！」林嫣又說，「他那個病懨懨的身體，也不知道能撐幾天，可不要拖累了你的下半生！我說你也真是的，跟陸景琛怎麼就走到了非要離婚的那一步了呢……」

林嫣頓了頓，然後嘆了口氣：「好歹做了六年夫妻呢。」

「是啊！好歹做了六年夫妻呢。」顧南舒側開臉，笑得意味深長。

林嫣抬頭揉了揉她烏黑如墨的長發，安撫道：「不過沒關係。這不又有桃花上門了么？陸景琛和傅盛元都算不上什麼！」

她抬手看了眼手錶：「阿舒，走吧。我跟對方約的五點，就在林家老宅見面，時間不多了。」

顧南舒微微一怔，剛要說「好」，手機就「滴」得一聲輕響。

陸景琛發了消息過來：我讓謝回去看了喬綰綰，捎了點東西過去給她。接到林嫣了嗎？晚上回蘇城一號，我親自下廚，給她接風，嗯？

顧南舒想了想，回了個「好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