薛氏神色一變,臉上的笑垮了下來,隨即,往下抿了抿,嘴角抽動道,「淺姐兒,你說的妝娘子不會是那個妝娘子吧?」
沈月淺似懂非懂道,「大伯母說的是哪位妝娘子?京里還有其他教導禮儀的夫子也叫妝娘子嗎?」話完,又催促地扯了扯周氏手臂,「娘,祖母不會放在心上的,下個月我們來多坐坐就是了。」
周氏為難地看向床上不能言語的王氏,「娘,那我和淺姐兒先回去了,下個月再來看您。」說著兩人扭頭準備回了,薛氏叫住兩人,腦子裡快速運轉,「二弟妹,我們也沒去你們那邊坐,擇日不如撞日,今日給你們添添喜氣如何?」
「大伯母真是貴人多忘事,我爹爹走後不到一年哪來的喜事,莫要往我晨屏侯府潑髒水壞了我們名聲才是。」沈月淺冷著臉,眼神說不出的凌厲,嚇得薛氏沒了話說。
兩人走了,薛氏嘴裡罵了兩句,上前打開盒子,不過是些補品,無聊地推給李媽媽,「二弟妹孝敬娘的,你可要收拾好了,本以為二弟妹會請我們過去坐坐,誰知人家現在身份地位不一樣了,看不起我們了,娘,您心裡是不是也氣不過?」
「大嫂說的什麼話,一群孩子還在呢,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拎不清楚嗎?月裳,牽著小五小六去學堂。」沈懷康看了眼到處亂瞄的沈懷慶,失望地搖了搖頭,上前扶著太夫人躺下,「娘,您好生養著身子,待身子好了,讓娘子陪著您去侯府坐坐。」
薛氏為人小肚雞腸,小氣摳門,看最近府中菜色就明白了,常去侯府換換心情也好。
薛氏不以為意,她把銀子牢牢地握在手裡比什麼都好,誰敢得罪她?得意地掃了一圈,鬥志昂揚。
「娘,您現在需要人伺候,芸裙要打理后宅不容易,我琢磨著抬了陳姨娘為平妻,幫芸裙打理后宅,她也能分出更多的時間照顧您,您要是同意的話就點了個頭。」沈懷慶坐在邊上,不緊不慢地說出自己的打算。
薛氏僵在了當場,平妻?沈懷慶真是日子過久了糊塗了,她還未出聲,王氏已點了點頭,而被剛進屋的小王氏見得個正著,若非自己這個侄子千叮嚀萬囑咐她才不願意來這一趟,不想是為著這件事。
「娘既然同意,芸裙,你管家的權利也交出一半給陳姨娘,多分些時間伺候娘。」沈懷慶這句話說出來,壓在心裡的一口悶氣才算消散了,小王氏在,由不得她敢反駁。
沈懷康氣自家大哥糊塗,卻也沒反駁,甚至還幫腔道,「那大哥挑個日子抬了陳姨娘吧,她這些年照顧月牙不容易。」
屋子裡所有人皆沒反對,薛氏咬牙切齒好一會才平復下心情,一張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,瞪著沈懷慶,「公中財產皆在我手裡,陳姨娘要管事自己想辦法。」
她抬高了嗓音,不料啪的聲被小王氏抽了一耳光,「家中長輩還在,大聲嚷嚷什麼?你娘說不出話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?信不信我做主讓懷慶休了你……」
小王氏要強了一輩子,容不得人反抗,「今日我在府里待著,你吞了你娘多少銀子乖乖拿出來,否則,自己拿了休書走人,至於幫你的那些個婆子,沒了你,我照樣收拾得她們服服帖帖。」
葉媽媽這才害怕起來,她再和薛氏沆瀣一氣,她的賣身契還在太夫人手裡,弄不好會落得個凄慘的下場,慢慢退到一邊,盡量不讓自己入了小王氏的眼。
至此,平妻的人選和日子就這麼定了,為了出口惡氣,太夫人讓柳媽媽幫襯陳姨娘,如此一來,周氏與陳氏徹底撕破了臉皮,薛氏將小王氏也一併記恨上了。 初三這日,早早的沈月淺便醒了,剛入冬,天冷得厲害,玲瓏服侍她穿衣時才知曉外邊下霧了,「霧氣重,丁小姐還會來嗎?」沈月淺罩了件白色襖子,推開門,院子里霧茫茫一片,門外景色皆籠罩在霧氣中,縹緲朦朧,「待會你拿幾把傘去門口候著,記得幫忙撐傘。」沈月淺喜歡這樣的日子,下著霧,倚在窗前,感受冬日霧下的朦朧。
沈月淺還在孝期,身上仍然沒有多餘的裝飾,去雲錦苑給周氏請安時路過湖面,整個湖縈繞在層層白霧中,頗有幾分仙境之美。
頓足片刻,直到玲芍撐起傘遮擋了她視線沈月淺才如夢初醒,嘴角勾起一抹笑,道「不用打傘,站一會兒不是濕了頭髮。」抬步,悠悠然往雲錦苑去。
周氏有條不紊的吩咐廚房準備招待客人的糕點,見她沒打傘,蹙眉地拉過她的手放在手心暖了暖,「入冬後天一天天的冷,怎麼不帶著手爐?」說著,周氏取下自己的手爐交給沈月淺,「你暖著,我去前邊守著。」
家中沒有男子,周家幾位大哥是不會來的,丁家估計也只來女眷,周氏心裡有了數,不過仍讓人將書房的地龍燒起來,以防來了男客。
交代好了,周氏估摸著時辰去了前院,不成想最先到的竟是老屋中的人,桂媽媽說起給老屋去帖子時她想的是面子上過得去,並非真心請她們,前日回來時遇著小王氏,看著她和沈月淺的目光恨不得吃了她們,礙著她是長輩周氏沒說什麼,她看得出來,沈月淺也極不喜歡小王氏,物以類聚,對老屋那邊的人她都不喜歡。
薛氏絲毫沒注意周氏臉上的不情願,上前熱絡地牽著她的手,放高了姿態道,「昨日才知道你送了帖子一事,這不都沒來得及備禮就來了,二弟妹不會介意的吧?」
沈未遠沒來,沈未年兩兄弟和沈月牙來了,三房的孩子也都來了,羅氏安之若素地上前拿出準備好的禮盒,「二嫂搬新家,一點心意不成敬意。」羅氏送的禮算不上貴重,真的只是一份心意,薛氏在旁邊臉色極為難堪起來,認為羅氏落了她面子,這兩日,府里烏煙瘴氣,她知曉陳氏是個有手段的,沒想到她竟能控制得住下邊的人,今日若不是答應帶沈月牙來只怕她還出不來門,說著,瞥了眼她身邊的沈月茹,一個庶女怎麼能和她肚子里出來的嫡女比較?
周氏收過盒子,溫聲道,「先進屋坐坐吧,淺姐兒在正屋呢。」皺眉地看著沈未年和沈未知,緩緩道,「待會府里要來女眷,你們年紀稍大,我讓桂圓帶你們去書房……」
薛氏不贊同地搖了搖頭,「都是一家人,不用吧?」沈未年沈未知一個才十三歲,一個十一歲,哪用得著避諱?周氏沒搭理她,揮手叮囑了桂圓兩句,後者伸手做了個請的首飾,沈未年沈未知乖乖跟在後邊走了。
不到一刻,李家的馬車也來了,周氏的臉沉了下來,薛氏不自知,上前親切地拉著沈月容的手,心疼不已,「怎地比說好的時間晚了,上次的事情可解決了?」
沈月容身後的李珏身材中等,容貌還算清秀,見著薛氏,規矩地叫了聲岳母,隨即,後邊的馬車下來兩位少爺,和沈未年差不多的年紀,周氏臉色愈發難堪了,薛氏見周氏盯著那兩名少年,笑著介紹道,「這是李珏的兩名弟弟,得知你搬家,我昨日給月蓉去了消息,你看著她長大,理應過來拜訪你。」
說是拜訪,沈月容手裡也沒禮,李珏身後的兩名少年也是個不懂規矩的,大搖大擺像進自家門似的嚷嚷個不停,周氏擔心二人衝撞了沈月淺,給旁邊盧平使了眼色,盧平會意,讓福祿福壽跟在二人身後,李家並不顯赫,李珏所謂的官職還是家裡出錢捐來的,平日沒少仗著這點欺壓良民,這些沈月淺不知道,盧平卻是打聽清楚了的。
薛氏穿過影壁,見院中景色婉約精緻氣派,絲毫不輸老屋,且一路過去,穿過好幾處空著的宅院,心思動了動,側身想問羅氏的意思,羅氏全身心放在兩個孩子身上,薛氏自討沒趣便沒張口。
經過水榭到了周氏的住所,更是讓薛氏嫉妒不已,黑瓦白牆,花叢環繞,分明是人間仙境也不為過,尤其拱門上鮮花開得艷麗,看在薛氏眼裡刺眼得很,問身邊的婆子,「這麼冷的天哪兒尋來的花?」
便是臘梅也要過些時日才綻放,這種花,她見都沒見過。
魯媽媽板著臉,嚴肅道,「花房折騰出來的,老奴也不知,大夫人要是喜歡的話可以花錢買些回去……」魯媽媽神情坦然,薛氏有氣也撒不出來,花錢買?暗示她拿不出銀子來?薛氏咬咬牙,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不與她一般計較,入了拱門,院中景色皆納入眼底,鵝卵石鋪成的小道旁鮮花盛開,清香宜人,大冬天,尋這麼多嬌艷欲滴的花來充面子定費了不少銀子,這是薛氏的第一感覺。
拾上台階,門口的丫鬟同時屈膝微蹲給她們行禮,可並沒有打開屋子的意思,薛氏面露不悅剛要開口訓斥兩句,身後的魯媽媽一板一眼道,「老屋那邊的人來了,你進屋通稟聲。」
薛氏何時受過這種氣,「我是淺姐兒大伯母,進屋哪還需要通稟?」說著,自己上前伸手要推門,被門口的丫鬟擋在了半空,這時候走廊拐角走來一人,素色細布大衣,髮髻梳成圓髻,中間插著只木刻梅花簪,神態倨傲,面容冷峻,「侯府乃皇上御賜府邸,府里小姐少爺最是注重規矩,哪兒來的婦人如此不懂禮數竟要硬闖主忍家的屋子,魯媽媽,太夫人既然讓我來教導小姐禮儀便不能隨意讓人壞了規矩,不管是誰,還請將這位夫人請出去,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,我可不想在我教導禮儀的人家遇著這種不知羞恥的人。」
一番話說得薛氏面紅耳赤,便是羅氏也露出詫異的目光,心裡隱約明白眼前之人的身份了,妝娘子,京里除了她,沒人敢隨意指著人鼻子大罵了。
妝娘子說完這句,脊背筆直端莊地走到門口,抬手叩了三聲,聽著裡邊傳來清脆的請進二字后才推門而入,她一進屋子,兩位丫鬟忙將門掩上,生怕薛氏衝進去了似的,氣得薛氏想罵人,想了想,最後忍住了。
不一會兒,門再次從里打開,妝娘子仍舊嚴肅著臉,一雙眼像能看出人心思似的在薛氏身上逗留了一瞬,落在門口的兩名丫鬟身上,冷著臉道,「小姐剛學規矩不能破了例,你們聽著,誰要是在屋裡大聲嚷嚷,直接進屋將人攆出去,辰屏侯府不同於一般人家,離不得規矩,明白嗎?」
兩名丫鬟點頭,聲音不疾不徐地回了聲好,妝娘子這才慢悠悠地走了,她一走,周圍的氣息好像都順暢不少,薛氏下意識地鬆了口氣,見左邊丫鬟推門進屋稟告了句,裡邊再度傳來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,說道,「進來吧。」
薛氏和羅氏這才領著人進了屋子,屋裡擺設皆是上乘貨,薛氏只在太夫人屋裡見到過差不多成色的東西,沈月淺穿著灰白色的衣衫,盤腿坐在炕上,手裡拿了本書,一頁一頁翻著,小七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,不哭也不鬧,聽話得很。
薛氏心裡不是滋味,進門后被人從頭到腳的無視讓她不舒坦就算了,沈月淺都敢給她擺譜了,正要抱怨兩句,沈月淺就豎起食指,在嘴邊比劃了個禁聲的手勢,眾人都想起剛才妝娘子的一番話了,大氣也不敢出,硬是等沈月淺翻完了書,轉身問候她們時,眾人提著的心才落到實處,從來沒見過如此嚴肅的人,那可是妝娘子,據說去宮裡教導公主還打了公主板子的妝娘子,皇後娘娘非但沒責怪她,反而稱讚她做得對,之後,京裡邊大戶人家爭先恐後地拉著她請她入府教導規矩禮儀,出了名的翻臉不認人,不管是誰,只要不重規矩,當場訓斥,因著這個,請她入府教導禮儀的人家又高興又害怕。
沒想到,這樣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被周氏請動了,薛氏心裡千般不是滋味。
「大伯母三嬸來了?快坐吧,玲霜,添茶。」
沈月茹在旁邊注意著沈月淺一舉一動,只覺得幾個月不見,眼前的沈月淺變了許多,家裡夫子教導禮儀的時候沈月淺最是不耐煩,被夫子念得煩了就搬出二叔來做擋箭牌,「我爹爹說了,不用學太多規矩,見著長輩記得行禮就成。」
那樣明媚開朗無憂無慮的沈月淺她心裡羨慕不已,夫子布置的課業多,完不成的都會挨手板子,沈月淺卻不用,「我爹爹說夜裡要早點睡覺,熬夜寫功課傷眼睛,不信夫子問我爹爹……」
這樣的話多如牛毛,每次夫子找二叔質問的時候,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都禮貌的點頭應下,同樣是女兒,薛氏對她嚴格得多,沈懷慶對她則是不聞不問,甚至對她的關心還不如二叔對她的多。
而眼前的沈月淺無疑是陌生的,素凈的臉不描而黛不粉而飾,明明同一張臉,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了,以前的沈月淺俏麗可愛,現在的她舉手投足皆散發著沉穩和貴氣……
玲霜奉上茶盞退到一側站好,目光不著痕迹地留意著幾人的動作,防止她們做出對自家主子不利的事情來。
「淺姐兒,你……」薛氏思量片刻也沒找到形容沈月淺的詞,低頭喝了口茶,竟是上好的大紅袍,太夫人平時都捨不得喝的東西,她想二房真的是發達了,隨便拿出來的東西都這麼好,本該,周氏享受的一切本該是她的。
沒錯過眼裡的貪婪是算計,沈月淺眼底流露出殺氣,一閃即逝,微微挑眉笑道,「我怎麼了,大伯母可是有話要說?」
這時候,玲瓏進屋通稟說周家和定家的小姐夫人來了,看著屋子裡一幫不討喜的人,張了張嘴,欲言又止。
薛氏反應極為誇張,她才是府里主子似的,大步走到門邊,推開兩扇大門,笑意盈盈道,「親家嫂子和丁侯府的人也來了? 極品修士 快進屋坐,進屋坐。」玲瓏皺了皺美,湊到沈月淺耳邊小聲說了兩句,沈月淺怒可思議地抬眸,玲瓏點頭。
沒錯,周家丁家和將軍府的少爺也來了,還有幾位她不知道是誰,不過看錶少爺彬彬有禮模樣,身份地位不低。
沈月淺看向一臉熱絡的薛氏,心想,薛氏今年去南山寺排了第一炷香不成?鋪子高價賣出去了,氣得王氏卧病在床說不出話,府里由著她折騰,今日又碰上這些貴人,還不使勁地將沈月茹推出去挑位高貴的兒媳婦回來?
「你告訴盧平前邊伺候好了,別讓老屋的那兩位衝撞了那些貴人。」沈月淺不為著自己考慮也不能拖累了周家,那些人對晨屏侯府定是不感興趣的,怕是看在周寒懸的份上。
這件事沈月淺卻是想錯了,周家得勢的是周老太爺,教出來的門生厲害,可周家沒有爵位,不見得會紆尊降貴地來這裡,退一萬步,正要巴結周寒軒,也犯不著巴結人丁單薄的晨屏侯府。
便是周寒軒這時也沒回過神來,余氏要來侯府他是清楚的,誰知他去翰林院的路上會碰到同僚,不知怎麼就說到這件事上,然後接二連三的出來一些人皆要看看皇上賞賜的府邸怎麼樣……
接待客人的廳堂沒有燒地龍,可眾人興緻高昂得很,便是周寒軒也不得呢佩服這座府邸的妙處,霧靄茫茫頗有幾分意境,且院子里那種不知名的花打人眼得很,花朵嬌艷,花香撲鼻,且密密麻麻到處都是,不讓人覺著多,反而有種連綿不絕的美感。
文博文與有榮焉,文忠幾人在養花方面頗有心得,別說這種野花,讓他們在大冬天弄幾株菊花蘭花出來都不是問題。不知誰提議了遊園,眾人愈發來了興緻,周寒軒猶豫片刻,畢竟不是周府,若衝撞了內院的小姐就唐突了,見他面有難色,文博武清冷如霜的眸子淡淡掃過文博文,後者會意,提議道,「畢竟是客人,先讓小廝去後院稟告一聲,我們先給沈夫人請安,之後再遊園如何?」
「理應如此,理應如此,那可帶了禮?別讓沈夫人覺得我們禮數不周。」 桂媽媽做的糕點很是得喜歡,丁薇連吃了好幾個,讚不絕口,拉著沈月淺要去她院子坐,「我娘她們說話,我們抱著小七去你院子看看如何?」貴央侯府的宅子也是皇上賞賜的,和這處宅子格局截然不同,丁薇好奇得很。
周淳玉也蠢蠢欲動,不過她性子不如丁薇活潑,如蘭的臉上盡顯沉穩,「上次來表妹送的東西心意十足,心裡過意不去,不若看看你院子里缺什麼,只要不是大物件,我們姐妹湊銀子買回來補上如何?」
丁薇在旁邊拍手附和,惹得正和周氏說話的丁夫人瞪了她兩眼,薛氏趁機搶過話,「小孩子都是這樣,丁夫人不用生氣,月茹也常如此。」
丁夫人面上不喜,貴央侯府的嫡女哪是壞了名聲的沈家比得上的?礙著周氏的面子不吭聲,薛氏以為丁夫人贊同她的話,得意地朝沈月淺揮手,「淺姐兒,丁小姐想去你院子你便帶著她們去,這邊有我和你娘呢。」
喧賓奪主的語氣讓沈月淺嘲諷地扯了扯嘴角,丁薇不喜圍在她身邊的沈月茹,湊上前拉起沈月淺的手,眨眼無辜道,「走吧,去你院里坐坐。」關於沈家大房的糟心事她沒少聽,故意這般行事自然有她一番考量。
幾人還未走出院子就遇著盧平領著一眾人走來,個子高矮不一,然周身氣質卻讓人移不開眼,沈月淺目光不自主的便被和周寒軒並肩而立的男子吸引了過去,哪怕他只穿著身素凈衣衫,周身的肅殺之氣仍舊讓人不寒而慄。
周淳玉也看到了自家大哥,上前問道,「大哥,你們不是在前院,來這邊做什麼?」她和丁薇皆已到了說親的年紀,若不是見周寒軒在,定是要拉著沈月淺返回去的。
周寒軒言簡意賅說明了來意,神色鎮定自若,目不斜視,眉梢儘是平靜,「遇著你們了,你讓表妹和姑姑說聲,我們逛逛院子可有什麼需要避諱的?」
周淳玉點了點頭,事情簡單,沈月淺是府里的主子,她說的話也做得准,望過去尋求她的意思,沈月淺蓮步輕移,垂首,聲音輕柔細和,「府里前些日子收拾出來了,天冷,湖邊的船未清掃,表哥要是游湖的話,今日怕是不行了。」
剛搬過來周氏就將沈懷淵的牌位拿去後邊的小祠堂供奉了起來,平時門都鎖著,不怕他們突然闖了進去。
周寒軒聽了她的話,側身與文博武說了兩句,後者冷峻的眉眼浮現絲笑意,周寒軒這才調轉目光對規矩地低著頭的沈月淺道,「那謝過表妹了,你們先走……」
沈月淺明白周寒軒的意思,是想先給周氏請安后再去,大戶人家禮儀嚴格,到了院門哪會進屋請安,周淳玉拉著沈月淺的手,一行人已側過身子待她們先行。
丁薇在門口已與他們打過照面,再次見面仍不得不承認,文博武長相太過出眾,往日她的幾位哥哥看著已算人中龍鳳,與文博武站一起,身上的光芒全被文博武奪走了,準備徑直越過去時,餘光瞥到旁邊的沈月茹神情獃滯,目不轉睛地看著為首的男子,她心思一轉,故意拿手帕遮住臉,輕聲問沈月茹,「四小姐看誰呢,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……」
周淳玉和沈月淺扭頭,將沈月茹眼中的愛慕盡收眼底,周淳玉蹙了蹙眉,沈月茹今年已有九歲,該是明白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,況且,她看向的那個男子哪是她能肖想的?給人做妾的資格都不夠。
沈月茹被丁薇說得面紅耳赤,迎上文博武似笑非笑促狹的目光更覺丟了臉面,捂著臉,嚎啕地轉身就跑,哭聲震天,丁薇不解地拿下臉上的手帕,一臉迷茫,「她怎麼突然就哭起來了?」
眼中滿是奸計得逞后的狡黠,丁大少爺警告地瞪了她一眼,丁薇心情極好地挽起沈月淺手臂,小聲道「我們走吧,上次你說了要送我花樣子我還記著呢。」
沈月淺回眸,沈月茹已衝進了屋裡,此刻想必正在告狀,無奈道,「走吧,之前就準備好了。」她一直記著這件事,在寺里的時候就弄好了,比起上輩子稚嫩的筆畫,送給丁薇的花樣子,線條更成熟。
經過文博武身邊時,鼻尖留下一股淡淡的花香,沈月淺吸了吸鼻子,有一剎那的走神,文博武身上的味道正是院子里盛開的花兒的味道,她依著玲瓏所說去後邊時發現花已蔓延到了走廊邊,問花匠能不能想法子重新種植過,花匠說得試試,問她知道這種花名字嗎?沈月淺搖頭,這種花只在法林寺見過,且漲勢喜人話味獨特她便記住了。
花匠也說沒見過,兩日後,花匠說植株存活下來了,且有開花的趨勢,想著今日有客來,她便讓花匠將花移栽到了院子里,天冷了,花開個兩日怕就會枯敗下來。
可是,為什麼文博武身上會有這種花的味道?
「淺姐兒想什麼這麼出神?」丁薇晃著沈月淺手臂,拉她回神。
沈月淺一怔,斂下情緒,蹙眉道,「沒什麼,四妹妹嬌縱慣了,只怕會告我的狀,嫌麻煩罷了。」小小年紀沈月茹將薛氏做派學了個七七八八,最是會倒打一耙,沈月茹不敢找丁薇麻煩,只會將事情推到她頭上。
丁薇沉吟一會就明白了,心下愧疚,「我做的我會承認,放心,那種人家不用與她們較真。」梧桐院不如外邊緊湊,院中唯一的綠色便是那些矮一點的盆栽了,不過布置得特別整潔乾淨,丁薇讚不絕口。
沈月牙是大房的庶女,性子隨了陳氏最會看人臉色,和沈月裳走在一起,不怎麼愛說話,丁薇對她不喜也沒說什麼,沈月淺將備好的禮拿出來,周淳玉身後的粥醇雨爭先恐後的圍了上來,待看清花樣子的模樣,個個臉皺巴巴的,「表妹,你厚此薄彼,為什麼她的花樣子比我們的複雜好看?」
丁薇卻擰起了眉,好看是好看,繡起來也麻煩,待周淳玉提出拿玉佩和她交換時丁薇愛愛不釋手的護在了懷裡,「淺姐兒送給我的,說什麼都不換。」
周家姐妹央著沈月淺又拿了些花樣子出來,一人選了一副,沈月淺看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沈月牙和沈月裳,嘆了口氣,從剩下的幾副中選了兩副出來,「二姐,五妹妹,你們也拿一副吧,閑來無事畫的,別嫌棄。」
沈月裳面上一喜,沈月牙眼底也閃過一絲不置信,沈月淺將東西塞進兩人手中,她只是心疼沈月牙,上輩子,沈月牙日子過得不如她,嫁給了一個年紀比自己大一輪的男子,三招回門身上青一塊紫一塊,可是沒辦法,陳姨娘與人通姦被薛氏下令毒死,沒人給沈月牙撐腰,她嫁進侯府沒兩年沈月牙就死了。
陳氏會算計,懂男人的心思,沈月牙卻被她養得太過單純軟弱,逆來順受不懂反抗,和沈月裳不同,她記憶里,沈月牙從未大著嗓門與人爭吵過,一次也不曾。
「拿著吧,你的性子比你四妹可討喜多了。」丁薇實話實說道,沈月茹小小年紀便直勾勾的盯著男子看,長大了如何得了?
沈月牙點點頭,輕聲到了聲謝謝。
丁薇要吃桂媽媽做的糕點,沈月淺讓玲瓏去廚房端些來,玲瓏剛出門,周氏身邊的明月便來了,眼神卻是看著沈月牙,「二小姐,大夫人要回了,奴婢送您出去。」
沈月牙還一臉疑惑,明月不好說太多,側身做了請的手勢,沈月牙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素凈的荷包,唯唯諾諾道,「三妹妹,這是我給七弟繡的福字,你……你……」
「謝謝二姐姐。」那個荷包右下角有洛字,沈月牙針線一般,而荷包的針線密集,紋絲不亂,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她的手,陳氏抬為平妻后動作大,與薛氏爭鋒相對加之有太夫人做靠山,已有壓過薛氏的勢頭,她倒是不介意給陳氏賣個好,笑著收下,「謝謝二姐姐。」
沈月裳借勢要去找羅氏,沈月淺讓玲霜送她過去,沈家的人走了,丁薇不顧形象地倒在炕上,喟嘆一聲,「終於走了,淺姐兒,你那些姐姐妹妹性子真是天差地別。」
沈月淺但笑不語,她比較好奇薛氏為何會先離開,玲瓏送沈月牙出去了,也沒法找人問。
周淳玉也脫了鞋子爬上炕,朝沈月淺招手,「表妹,上來暖和些。」
幾人圍著小炕桌,盤子里的糕點越來越少,不一會兒就見了底,丁薇心滿意足地趴在桌上,想起一件事,「淺姐兒,雅姐兒過些日子要去南山寺上香,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?今日她本是也要來的,奈何宏夫人不允許,這兩月東宮動靜大,洪府處在風口浪尖出不得一絲差錯,讓你別生氣。」
沈月淺這才想起來,洪素雅快入東宮做太子側妃了,誰知,太子妃在這時候生了重病,宮裡正琢磨著要不要更換日子,畢竟太子妃有個好歹的話,會影響東宮位子,她記得不錯的話,最近會有關於太子的四名側妃衝撞了太子妃一說,洪家去南山寺也是為了避開京中謠言……
洪素雅上輩子對她不薄,即使當了皇后也記著她的一絲恩情,「你與雅姐姐傳個信,我要去的。」上輩子洪家在這時候差點被人拖下水,太子妃重病不過是個謊言罷了,是想給未進府的幾位側妃一個下馬威…… 傍晚,送她們出門時,沈月淺讓桂媽媽給每人備了一盒點心,芙蓉糕,桂花糕,玫瑰餅,紫薯條裝了一盒子,丁薇喜不自勝,丁夫人拿她沒辦法,無可奈何地看著周氏,「今日給你添麻煩了……」
周氏笑得開心,「哪兒的話,淺姐兒在府里沒個伴兒,薇姐兒來看她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,左右不過是些點心,她們能處到一起也算性子合拍……」說著看向丁薇,「薇姐兒要是喜歡,改日我讓桂媽媽再給你做些……」
丁薇雙眼冒光,上了馬車還不忘掀起帘子提醒周氏,「周姨,可別忘了,過幾日我再來拿。」
周氏嘴角噙笑地揮了揮手,聽裡邊的丁夫人訓斥了兩句,丁薇吐了吐舌頭,訕訕地拉起帘子。
余氏和周氏站在台階上說話,「丁小姐乃性情中人,真把你當朋友了才隨心所欲提要求,以後你們能多走動就多走動。」又看向周淳玉,眉眼儘是笑,「玉姐兒也要好丁小姐好好相處才是。」
沈月淺眉梢一動,余氏明顯話裡有話,她意味不明地端詳旁邊的周淳玉,十三四歲的姑娘身段窈窕,唇紅齒白,娥眉柳黛,淺笑嫣然,尤其嘴角的梨渦隨著笑盡情收放,很難不讓人喜歡。
余氏好笑,抬手順了順沈月淺的劉海,「看什麼呢?」
沈月淺咧嘴不懷好意地咯咯了兩聲,想到什麼的周淳玉嬌羞地倪她一眼,別開臉去。
待余氏也走了,沈月淺才和周氏往回走,路上,周氏說起今日府里的事,感慨不已,「往年夫子向我告狀,說你性子不好約束,為此我還愁眉不展,你爹慣養著你,書不好好念,課業不做,總擔心你大了出去讓人笑話,今日你大伯母上門,有了對比才明白,我家阿淺心思通透,是個好孩子……」
沈月淺仰頭,想起薛氏先走一事,「是不是大伯母又做什麼丟臉的事了?」
「哎,豈止是丟臉,茹姐兒性子也被養歪了,說話沒個規矩,你祖母請的夫子該換人了,以後每個月我過去探望你祖母,你留在家裡守著小七就好。」周氏不好開口敗壞沈月茹和薛氏名聲,況且,她不是說人長短的性子,誰能想到,不愛念書學規矩的沈月淺竟是一眾人中規矩禮數最好的一個,周氏欣慰的同時又有些落寞。
沈月茹乖巧地點了點頭,回屋後邊便找來玲瓏打聽今日的事。
玲瓏先是氣憤,說到後邊眉飛色舞起來。
沈月茹進門便向薛氏告狀,指責沈月淺以大欺小,薛氏有心巴結好丁家和周家,假意訓斥沈月茹兩句,說出的話卻是意有所指,「你是妹妹,理所應當聽你三姐姐的話,你三姐姐雖不愛念書學規矩,可骨子裡不壞,她怎麼會欺負你?」
周氏當即沉了臉,誰知,薛氏和沈月茹的話被進屋的幾位少爺聽到了,文家二少爺臉色不太好看,進屋給周氏行了禮,反駁道「你這位夫人好生奇怪,自己教出來的女兒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大哥看就算了,又背著三小姐的面說人壞話,說你不懂規矩的是丁家小姐,怎麼事事都推到三小姐身上,三小姐見著我們后一直低著頭,大家都可以作證,倒是你不害臊……」
其他幾位少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,他們不請自來已十分不好意思如何還能眼看著人往沈月淺身上抹黑,鄙視地瞥了一眼薛氏,出聲道,「文二少爺句句在理,萬沒見過這種人。」
薛氏被一幫晚輩擠兌地無話可說,偏生門口小廝說李珏沈未年在書房鬧了起來,理由是為著一幅畫,李珏常和商戶打交道,看過不少好東西,當下便想將那幅畫據為己有,上次摔了人家的花瓶一事還沒過去,那戶人家說了要麼休妻娶他們家的小姐,要麼賠錢,他便打起了畫的主意,誰知被沈未年知道了,兩人爭執起來,也不知誰先動的手,最後,畫破了,兩人臉上也掛了彩,薛氏心疼兒子,指責了李珏兩句,李珏也來氣了,當場就要休妻,李珏身後的弟弟讓他別意氣用事,誰知愈發讓他來氣……
鬧了一出笑話,臉丟了徹底,文二少爺說了,以後遇著李家沈家的人遠遠躲著,做客都能給主人家丟臉,還是乖乖在家別出來走動算了,薛氏哪還待得下去,灰溜溜地帶著人走了。
玲瓏也是聽明畫說的,心裡只覺得痛快,「小姐,夫人說了,以後有什麼事都不會請老屋那邊的人,沒得連累了咱們。」玲瓏覺得文家二少爺性子真是沒話說,一句話就讓風向變了,不僅如此,四小姐的名聲也算是徹底壞了。
知道了前後原委,沈月淺對老屋那邊的人愈發看不上了,她奇怪的是今日那幫少爺怎麼會來,她問過丁薇,丁薇說皆是沖著宅子來的,皇上一年到頭賞賜宅子的次數屈指可數,大家都想來看看,她卻覺得其中還有不對勁的地方。
玲瓏湊上前,繼續道,「那些少爺送了小少爺許多玩意,聽明畫說其中一些極為貴重,夫人本是不收的,耐不過大家的熱情,沒法子才收了。」今日來的少爺中多是和丁家周家走得近的人家,出手不會小氣了。
這邊玲瓏和沈月淺說著話,回到文府的文博文不可避免地又被太夫人叫走了。
「今日去晨屏侯府做什麼?你大哥是得了皇上旨意幫襯一把,你倒好,跟著去就算了,還壞了人家姑娘的名聲?」文太夫人聽管事婆子說了外邊的事氣得不行,沈家什麼人家名聲早就壞了,何須畫蛇添足補上一腳?
文博文好看的臉儘是委屈,老實認錯道,「孫兒知道錯了,就是看不慣沈家人平白無故陷害人的作風,己所不欲勿施於人,小小年紀就如此心腸歹毒長大了還得了,再有,那位身四小姐也太沒規矩了,三小姐見著我們頭都不敢抬,她竟明目張胆的打起大哥的主意來……」
「噗……」文太夫人剛抿了口茶差點噴了出來,重重擱下茶盞,怒斥道「胡鬧,沈四小姐才多大,哪像你說的那般?」 天價嬌妻,第999次求婚 視線
文博武坐在邊上,愉悅地笑了笑,「祖母別和二弟一般見識,沈家那樣的人家七品芝麻官都看不上,放眼整個京城,誰會把他們放在眼裡?」漆黑如墨的眸子若有似無地瞥了眼文博文,後者湊上前,重新給文太夫人倒了杯茶,「祖母,孫兒知道錯了,以後不會亂來了。」
「什麼不亂來,博文你又闖禍了?」循著聲音看向門口,寧氏在丫鬟簇擁下緩緩而來,寧氏是寧國侯府的嫡小姐,妝容精緻,穿著身暗紅色的拖地長裙,深紫色的絲線從裙擺至腰際勾勒出偏偏祥雲圖案,腰若紈素,齒如含貝,搭在丫鬟袖上的雙手潔白無暇,手腕上碧綠通透的翡翠鐲子更沉得十指纖纖,舉手投足盡顯貴氣……
文博文轉身,斂去臉上的笑,一本正經的叫了聲母親,文博武坐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,不冷不淡的跟著叫了聲,寧氏峨眉輕蹙,大兒子這次回京后對她頗有芥蒂,寧氏以為是給他找來說親的幾位姑娘不合他的意,沒放在心上,可剛才她在門口看得清楚,文博武見著她后臉上的淺笑消之殆盡。